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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酆湘】西风夜渡

飘渺峰上掠下的一道人影,渐渐身形放缓停了下来。

“楼主。”酆都月低垂着眼,毕恭毕敬。任飘渺白袍宽袖垂落,袖下执着蓝色的无双剑,那把剑仍留有剑气,泛着凛冽寒光。

“百里潇湘。”任飘渺的声音同样冷彻分明,道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。

“交给你了。”

声音变幻,带了些慵懒轻挑的尾音,光影流转,无双已经化光消失,出现在眼前的,是羽扇纶巾的清秀儒者。神蛊温皇懒散地摇着羽扇,嘴角挂着颇具玩味的笑容。

“是。”

酆都月低头垂目,毫无动容,似乎就连出现在此处也不过是一场巧合。

智者狭长的深蓝眼帘饶有兴趣地眯起,穿透此人密不透风的壁垒,一直探到内里深处,那潜藏蛰伏的隐匿暗流,仿佛冰下游走的毒液,伸出了腐蚀的魔爪。


有趣。

这场游戏,百里潇湘输得彻底。

而酆都月,你又会开启怎样的棋局。


林中萧索,刀剑之声铮然作响。酆都月手提月饮,剑下滴血,缓步而行,面色沉静肃杀。

还珠楼杀手惊惶后退,仿若看见恶魔鬼刹。“酆,酆都月!你想造反!”

酆都月停下来,他略微抬眼,神色无动,就连声音也无一丝波澜,“造反的人,是百里潇湘。”

月饮剑气势恢宏,迅疾狠厉,不及眨眼,冰寒剑气已经贴近对手颈项皮肤,他冷然发问,“你效忠的究竟是还珠楼,——还是百里潇湘。”

却并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。

杀手还来不及回应,便惊觉自己已经身首异处。


百里潇湘彻底败了。

在神蛊温皇化为任飘渺出现在他眼前时,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。甚至更早,在他决定与赤羽信之介合作的那刻,在他下令泄露史艳文和藏镜人行踪的那刻,在无数次的对局与选择之中,他中了设计好的圈套,一步步地走向了穷途末路。

或许在十年前,任飘渺将还珠楼交给他的时候,就注定了他败亡的结局。

他凭借一己之力,在江湖上摸爬滚打,舔血度日地走上还珠楼主之位,本以为自己苦心经营、应有所得,却不过只是利益博弈的棋子,是被随意摆弄的命运。

他坐在廊道上擦拭凌霄,方才的慌乱隐在慢条斯理的动作之中,仍旧心有余悸。

呵,真当他是三岁蒙童,会傻到相信任飘渺会放过他吗,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,厌倦了便会一手丢弃而已。

惊慌中他从任飘渺手上脱逃,纠结势力避至此处,处心积虑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,时机得当还能再战。

凌霄破空,一剑横指,他立起身来,厉声道,“谁?”

从林木之中走出的人白衣长袍,剑尖淌血。耳边亦传来沉沌各处的杀伐之声。

”竟然是你。“百里潇湘胸口振动,不禁发笑。剑尖指向来人,他声音压低,脸色阴悒,“任飘渺呢?”

酆都月声音平稳如常,“不劳楼主亲自动手。”

哈,好一副为主筹谋的忠心面孔。

百里潇湘失了平日从容的味道,嘴角促狭勾起,缓缓道,“酆都月,你早知道神蛊温皇就是任飘渺。”

酆都月并不应声。

啧,已经连假意逢迎都不屑做了吗。

“你和任飘渺,联合起来玩弄我。”

出现在天下风云碑的,是酆都月;抚琴打消自己疑虑的,是凤蝶;投降西剑流的,是狼主。任飘渺用一个虚幻缥缈的身份,将众人耍得团团转。他利用自己肃清异端、排除异己,自己利用他培植亲信、掌控权力。而酆都月,假意作壁上观。

但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忠诚。

所有的诚意都被放在利益的秤砣上,小心翼翼地掂量与计算,最后能拿出来的,寥寥无几。


“让我看你的手。有困难吗。”

“此言差矣,现在的楼主不是你吗。”


我的楼主,从始至终都是你。


哈哈哈,这场游戏,他确实入了魔、着了道,看不开、悟不透,太过执迷,才会云深不知、一叶障目,被耍弄至此,输得彻底。

但那又如何。

酆都月无视百里潇湘几番变幻的神色,低头盯着对着他的凌霄剑,眉头皱起,“哑剑残声已经伏诛,两位堂主也已倒戈。百里潇湘,你大势已去,不要自不量力……”

百里潇湘闻言大笑。他站在萧瑟林间,灌起的风吹得他衣袂飞扬,他眼光凛然,语气凌厉,仿佛将他看透,“酆都月,自不量力的那个人到底是谁?——少说废话!”

百里潇湘面色一沉,凌霄剑挽出漂亮的起手式,剑尖直向酆都月袭来。

一上手就是凌霄绝式之凌霄绝影。

酆都月举剑格挡,剑一 破。

是飘渺剑法。


也许是讽刺,百里潇湘一生都在任飘渺的阴影中残喘求生,为此密谋算计、汲汲营营。而酆都月,却在最后关头,仍独独拿飘渺剑法来对付他。

酆都月历经几番厮杀才行至此处,身手、气力已经有所损耗,面对百里潇湘的骤然发难倒有些应对不及。

“对,我只不过是任飘渺的棋子。”凌霄剑招式频发,百里潇湘水袖披风翻飞,他站在对决中心面容扭曲,神色癫狂,凌霄剑再压月饮一分, 他向酆都月逼近,声音狠厉,“而你什么也不是!酆都月!”

口吐狂乱言语,百里潇湘剑气迸发,席卷而至,酆都月嘴唇紧绷、一言不发,起手再扬。

剑五 虚。

已是百里潇湘习得的飘渺剑术最高式。

百里潇湘与酆都月向来不合、视为敌手,却从未拔刀相向、尽情酣战过。这一战,是首次,也许也将是最后一次。

百里潇湘已然狂态,倾身闯入对方剑阵,空门坦露亦不曾管顾,以剑为矛、以身为盾,奋力向前,浴血而往,一如他狂躁进退的人生。

剑六 绝。

酆都月再度提式,他心跳加快,额间浸出汗水。

“酆都月,我是输了,”恨意浓浓滚过齿间,百里潇湘的话语仿佛贴着他的耳边响起,又仿佛远在天边,“但你又何尝赢过!”

剑九  轮回。

月饮剑气四溢,从地底炸出的剑海一冲而起,密密麻麻覆盖出一片璀璨银光。

在漫天利刃中,百里潇湘白衣血染,遥遥而起。从天而降的飞舞身影与虚渺绝伦的剑气正面相冲,爆出强大气劲,四周林木倾倒,砂石飞走。


月饮的剑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,指着百里潇湘的胸口。

唇边落血,百里潇湘一阵呛咳,他千般算计,最终仍难逃一死,只是他不曾想过,自己竟是死在酆都月飘渺剑锋之下。

“酆都月。”

他笑容戏谑,望着身前之人,抬手抚上月饮剑身,一如从前他称赞这柄绝世好剑。月饮像冰一样寒凉,尤自滴着残血,犹如夜间满轮的明月,沾着挥之不去的邪气。

这血,也许是哑剑残声的,也许是两派杀手的,……也许,是百里潇湘自己的。

酆都月提剑而立,有些气息不稳,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剑气震得散乱,一身白衣长袍几分凌乱,难得形容狼狈。


等我拿了这无上令牌,……


百里潇湘眯起眼睛。

他摩挲着月饮剑身,看向酆都月的眼眸,随后一愣,继而狂笑不止,“哈哈哈哈哈竟然如此,原来如此,……如此也好,也好……”。

笑到最后,百里潇湘倏地带了些咬牙切齿,“酆都月,酆都鬼府,我黄泉等你,先行一步!”

语毕,手握月饮拉向自己。

酆都月不及反应,剑端已传来刺肉入骨的声响,因为过于熟悉这种杀人的触感,酆都月面容微变。

月饮剑刺中心脏,百里潇湘再拉一分,向酆都月再近一步,剑体又从他身后贯穿而出。碎裂的骨头卡在心口,胸腔传来呼啸疼痛,百里潇湘倾尽全力靠近酆都月,嘴角挂着惨烈的笑意。

“……百里……潇湘!……”

酆都月沉声道,手向着百里潇湘伸出,眼底绿色魔气萦绕不散。

然而不及他碰到百里潇湘,百里潇湘已经猛然拔剑,踉跄着急退数步,胸口血液喷溅数丈,一双眼睛却是看着他,直直向后倒在尘土里。


一剑随风赶到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。

不知何时开始落下的雨,冲散了现场肃杀的血腥气。酆都月站在雨中,白衫上仍有溅上的血渍,密集的雨丝落上他的发梢、他的眼睫,又顺着脸部流下,不曾脱手过的月饮插在不远处的地上。

现场一片狼藉。

百里潇湘的尸体倒在另一边,流淌的血液在身下混成一片黯红,又被雨水冲刷洗涤而去。

杀手营生,向来如此,无论过去犯下何种罪孽、种过什么因果,是善是恶,一剑下去便是生死,所有的记忆和曾经都会烟消云散。

“属下来迟,背叛者已全部肃清。”这种场面一剑随风见得太多,今日却觉得有些异样,他秉着杀手的敏锐与自觉,也并不过去,只隔得很远低头禀报。

酆都月并无动作。

“副楼主?”

一剑随风轻声提醒。

酆都月似是才看到他,他低头垂目,月饮剑一声长鸣,已经负回酆都月背后。酆都月身形稳然,路过一剑随风身侧,仍是那个稳稳当当的副楼主。

见酆都月打算离开,尽管有所畏惧,一剑随风仍小心翼翼询问。

“副楼主,代楼主尸首如何处置。”

酆都月步伐一顿。他记得有人曾经说过,杀手没有入土为安的资格。

“葬在此处吧。”

最终还是给他留下一个坟冢,即便无人可思,无人可念。

酆都月不再看百里潇湘,也不再回头。


九龙三书之局,六绝禁地洞开。盘旋的气体漩涡之中,隐约一袭白袍身影。被魔心鉴腐蚀心智、紫睛魔瞳操纵的酆都月出现在鬼门的开启之地。

绿色魔气席卷全身,他的意识已经沉沦无影,存在于此的,说是酆都月,其实只不过是千年魔物的傀儡之躯。

充盈着绿色魔气的眼睛再次看向这个世间,已想不出,何所求、为何求。


有人曾与他定下酆都之约,可惜他被夺其舍,最终魂飞魄散。

不入鬼府。


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标题由 @珍珠堂主人 提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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